人名的文学意义

《红楼梦》中贾宝玉有个丫鬟名叫袭人，书中说：“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，本名珍珠。贾母因溺爱宝玉，生恐宝玉之婢无竭力尽忠之人，素喜袭人心地善良，克尽职任，遂与了宝玉。宝玉因知他本姓花，又曾见旧人诗句上有‘花气袭人’之句，遂回明贾母，更名袭人”。

花袭人原名叫花珍珠，“袭人”与“珍珠”所指是同一个婢女，也就是说，这两个名字的指称意义并无区别；叫“珍珠”时是婢女，改叫“袭人”时仍是婢女，名字的改变并非由于其人在社会系统中的类别发生了改变，因此，这两个名字的结构意义也没有改变；但“珍珠”是贾母的婢女，“袭人”则是宝玉的婢女，“珍珠”是贪图富贵的俗老太太给婢女取的名字，而“袭人”则是惜花怜玉的多情公子给她取的名字，两个名字所指的虽然是同一个人，但却体现了起名者迥异的文化修养、人生旨趣、审美兴味和情感态度。名之为“珍珠”，表明命名者贾母将婢女视为如金钱财富一样，“珍珠”是她可任意支配、取予的所有物；而名之为“袭人”，则表明命名者贾宝玉是以一种审美者的态度来待袭人，美丽的女孩子是一朵花，花气袭人，令人陶醉，纯真的女孩子是一泓清水，疏瀹人的灵魂，使人净化。

因此，可以说，“袭人”这个名字，对于贾宝玉而言，正如一首诗，表现了他的精神境界、情感追求和人生寄托，《红楼梦》一书中人物众多，不仅袭人的名字，其他诸如惜春、元春、探春、迎春、宝玉、黛玉、宝钗、宝琴等名字，都有着美好而丰富的意蕴。不仅《红楼梦》中的人物，历史上和现实生活中人们的名字，都不仅仅是一个指谓某个人的标志符号，人们在为自己或为别人起名时，总希望通过名字体现其对自己或别人的美好期望或祝愿，而其选取的名字也总能或隐或现地折射出起名者的精神境界、文化素养、审美情趣等等，总之，名字不仅指称，而且总有所表现，姓名的这种表现性与诗歌、绘画等的表现性并无本质的区别，因此，我们将姓名的表现性称为姓名的文学意义。当贾宝玉给袭人其人取“袭人”其名时，他心中想到的正是“花气袭人”这个诗句，此时，他在命名，无疑也是在赋诗。

命名者甚至比诗人更严肃和庄重，诗没写好，丢开即可，不会对谁有所妨碍，但名字之事却非同小可。名字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标志，一个人带着他的名字走向社会，周围的人最初正是通过他的名字来看待、对待他。名字是一个人被别人理解的“着眼点”，它甚至可以影响一个人一生的命运。一个美丽的名字，正如一首诗，会在一个人的周围洋溢出一片诗意，渲染出一片美丽的氛围。“黛玉”之名无论在谁听来都是那么清秀出尘，楚楚动人；“耀邦”之名则总显得那样光彩照人，让人肃然起敬；“杰克”之名的音韵是那样斩钉截铁，一派阳刚之气；“露丝”之名听起来却又是这般纤美清丽，一缕阴柔之韵。美好的名字确如一首诗，它不仅丰富了一个民族的语言，也点缀了人们的生活。

不过，姓名的文学意义虽是一个自由创造的天地，但这种自由也并非是毫无限制的。正如文学创作难免受作家的时代、阅历、文化、职业等等的制约，姓名的文学意义也受这些条件的制约。由此就决定了，姓名的用字取义往往体现出鲜明的时代、职业、民族和文化特色。